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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ac55 2025-11-03 19:36 6 浏览
当搜救队的生命探测仪终于发出那声微弱却刺耳的“滴滴”声时,陆承渊跪倒在没过膝盖的积雪里,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在这片无情而苍茫的白色世界里,他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。
整整二十四个小时,每一分,每一秒,都是对他过往三年的凌迟。
三年里,他习惯了用沉默和距离作为最锋利的武器,自以为是地雕琢着那个叫苏瑾的女人,以为能磨掉她的棱角,让她明白谁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宰。他享受着这种掌控感,以为自己是这场冷战的棋手,可以随时一个电话就宣布休战,让她回到自己身边。
可他错了。
这一切的开端,不过是两天前,在他位于城市之巅、温暖如春的办公室里,一个轻描淡写、近乎傲慢的命令。
第1章 漠北的风
“把夫人扔在漠北两天了,去接回来吧。”
陆承渊靠在宽大的意大利真皮座椅里,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,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。他甚至没有抬头,目光依旧锁定在面前那份关于新能源项目的季度财报上,仿佛刚刚说出的,不过是“去楼下给我带杯咖啡”一样稀松平常。
站在他对面的助理陈立,一个跟了他五年、向来以沉稳干练著称的年轻人,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凝固了。他张了张嘴,喉结滚动了一下,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。
“陆总,您是说……现在就派人去漠北?”陈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KA的迟疑。
“怎么,我的话需要重复第二遍?”陆承渊终于从文件中抬起眼,那双深邃的眸子像淬了冰,没有半点温度。他的视线扫过陈立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。
那眼神让陈立本能地垂下头,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,补充了一句:“陆总,漠北那边……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有暴风雪,还是强对流天气,恐怕……”
“暴风雪?”陆承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,那不是笑,而是一种更冷的、带着嘲讽意味的表情,“那更好。让她吹吹冷风,脑子能清醒一点。”
陈立的心猛地一沉。
他知道,陆总口中的“夫人”,那个叫苏瑾的女人,又一次触碰到了这位商界帝王的逆鳞。
两天前,就是在这里,这个办公室里,爆发了一场不算争吵的争吵。说它不算争含,是因为从头到尾,都只有苏瑾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。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,素面朝天,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背对着陆承渊,声音平静却坚定。
“陆承渊,我们离婚吧。我净身出户,什么都不要。”
当时,陆承渊正在处理一份紧急文件,闻言,他只是停下了手中的钢笔,连头都没抬,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一笔生意:“理由。”
“没有理由,”苏瑾转过身,阳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,她的眼睛很亮,亮得有些刺人,“或者说,理由太多了。我累了,不想再过这种守着一座空房子的生活。这三年,像坐牢。”
“坐牢?”陆承渊终于抬起了头,他审视着她,像在评估一件失控的资产,“苏瑾,你住着全市最好的房子,开着我给你买的车,刷着没有上限的副卡。你管这叫坐牢?”
“那不是我想要的。”苏瑾摇了摇头,脸上没有悲伤,只有一种看透了的疲惫,“我要的是一个家,一个会对我笑,会跟我说话,会在我生病时递杯热水的丈夫。而不是一个只会在纪念日让助理送来珠宝,连一张卡片都懒得写的合作伙伴。”
她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:“我给你发的消息,你回过几条?我打给你的电话,你接过几个?陆承渊,你上一次好好看我,是什么时候?”
陆承渊沉默了。
他想不起来。
他只记得无休止的会议,跨国的视频通话,飞往世界各地的航班,以及一个个需要他决策的、以亿为单位的项目。苏瑾的存在,更像是一个背景板,一个他偶尔会想起的、名为“家庭”的配置。他以为,物质上的一切都已给到最好,就是对她最大的负责。
见他不说话,苏瑾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。她将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,声音轻得像一阵风:“我签字了,你随时可以签。我先搬出去住一段时间,等你考虑好。”
她转身离开,没有丝毫留恋。
那份离婚协议书,就像一根刺,深深扎进了陆承渊的骄傲里。
他陆承渊,人人都说他无所不能,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婚姻都掌控不了?他觉得苏瑾是在闹脾气,是在用这种方式博取他的关注。他习惯了用商场上的那一套来处理所有问题——施压,让她认清现实,然后她自然会乖乖回来。
于是,他动用关系,让她在城里找不到任何一家愿意租房子给她的中介,住不了任何一家酒店。然后,在她走投无路,只能暂时借住朋友家的时候,他让陈立“请”她去了一趟漠北。
漠北有陆氏集团投资的一个大型风力发电项目基地,也是他们当年新婚旅行时,唯一去过的地方。陆承渊记得,苏瑾很喜欢那里的星空,她说那里的天很干净,不像城市里,连月亮都看得不真切。
他把她送到那里,住在项目基地的招待所里,切断了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。他想,让她在那片荒芜又熟悉的地方待两天,吹吹冷风,尝尝孤独的滋味,她就会明白,离开他陆承渊,她什么都不是。她会想念城市的繁华,会想念他给予的优渥生活,然后,她会服软。
这是一种他惯用的、冷酷的驯服手段。
可他没想到,陈立会带来暴风雪的消息。
“陆总,”陈立的声音将陆承渊从回忆中拉了回来,他硬着头皮继续说,“招待所那边虽然安全,但暴风雪一来,路可能就封了。万一……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,我们的人很难第一时间进去。”
“能有什么突发状况?”陆承渊不耐烦地皱起眉,他讨厌这种超出他预料的变数,“让基地负责人看好她,不准她乱跑。两天,时间一到,不管雪下多大,派直升机去接。”
他挥了挥手,示意陈立可以出去了。
陈立看着陆承渊那张冷硬的侧脸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他跟了陆总五年,见过他在商场上如何杀伐果断,也见过他如何冷静地处理各种危机,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个人,像对夫人这样……既在意,又残忍。
这不像爱,更像一场角力,一场关于掌控权的战争。
而夫人,似乎是这场战争中,唯一一个敢于反抗的士兵。
陈立退出了办公室,轻轻带上了门。门内,陆承渊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财报,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,此刻却像一群跳动的蚂蚁,怎么也无法在他脑中形成有效的逻辑。
他的脑海里,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瑾站在窗前的样子。
清瘦,倔强,眼睛里有熄灭的光。
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,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,接通了秘书台。
“给我订一张今晚飞银川的机票。”
“陆总,您今晚不是约了和王董的晚宴吗?非常重要。”秘书的声音恭敬而惊讶。
“推了。”
陆承渊挂断电话,身体重重地靠回椅背,闭上了眼睛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。或许,他只是想亲眼去看看,看看那个女人在冷风里瑟瑟发抖、后悔莫及的样子。他要去告诉她,反抗他是多么愚蠢的决定。
他要去……接她回家。
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。
第2章 失控的雪
飞机在深夜抵达银川机场,凛冽的寒风卷着细小的冰晶,扑面而来,瞬间驱散了机舱内的暖意。陆承渊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大衣,坐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越野车。
“陆总,去项目基地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,山路不好走,您先休息一下。”前来接机的是漠北基地的负责人,一个叫老张的黝黑汉子。
陆承渊“嗯”了一声,靠在后座上,目光投向窗外。城市的光影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,只有车灯能照亮前方一小段颠簸的路。手机信号在这里变得时断时续,最终彻底消失。
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,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慌。
他拿出手机,习惯性地点开和苏瑾的聊天界面。最后一条消息,还是三天前他发的,只有两个字:“在哪。”
而她没有回复。
再往上翻,是一张照片。是苏瑾发来的,照片里是她新学做的一道菜,松鼠鳜鱼,摆盘很精致,旁边配了一行字:“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,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,等你回家。”
他记得那天,他正在欧洲谈一个并购案,忙得焦头烂额,看到消息时只是扫了一眼,随手回了个“嗯”,然后就投入到下一场会议中。等他半个月后回到家,那条消息早已沉底,他也忘得一干二净。
原来,她还记得他喜欢吃什么。
原来,她也曾那样满怀期待地,等过他。
车内的沉默被老张略带担忧的声音打破:“陆总,您来得真不巧。今天下午开始,山里就飘雪了,气象站发了橙色预警,说夜里到明天有特大暴雪。我们已经启动了应急预案,所有非必要人员都撤离到山下了。”
陆承渊的心猛地一紧:“夫人呢?她还在招待所?”
“在的在的,”老张连忙回答,“陈助理特意交代过,我们派了两个人专门照看着,绝对安全。招待所的供暖和物资都很充足,您放心。”
听到“安全”两个字,陆承渊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。
他闭上眼,脑海里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苏瑾此刻的样子。她是不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,看着窗外的大雪,感到害怕和无助?她会不会后悔了?会不会正在心里骂他是个混蛋?
或许,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。
车辆在蜿蜒的山路上艰难行驶,雪越下越大,从一开始的零星飘落,变成了鹅毛般的大片,狂风卷着雪花,狠狠地砸在车窗上,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。能见度越来越低,雨刮器飞快地摆动,也只能在玻璃上刮出两道模糊的扇形。
“陆总,路况太差了,再往里走有风险,要不我们先到前面的中继站休息一晚,等明天雪小点再上山?”老张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汗。
“继续开。”陆承渊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但攥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。
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,像一张无形的网,正慢慢将他笼罩。他迫切地想要见到苏瑾,确认她安然无恙,然后……然后把她带走。
就在这时,车载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,紧接着,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了起来,带着哭腔:
“张……张经理!不好了!出事了!西边的山坡……雪崩了!!”
雪崩!
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,在狭小的车厢内轰然炸响。
陆承渊的瞳孔骤然收缩,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。他一把抢过对讲机,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嘶哑:“招待所在哪个方向?!”
老张的脸已经吓得惨白,嘴唇哆嗦着,指着左前方:“就……就在西边山坡的……山脚下……”
“轰——”
陆承渊的脑子里一片空白,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,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声。
西边山坡……山脚下……
苏瑾……
他疯了一样地对司机吼道:“开过去!快!!”
“陆总,不行啊!太危险了!前面可能已经被雪埋了!”老张死死拉住他。
“我让你开过去!”陆承渊一把甩开他,双目赤红,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。他从未如此失态,也从未如此恐惧。
那一刻,什么商业帝国的冷静,什么运筹帷幄的从容,全都被碾得粉碎。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苏瑾在等他。不,她可能……等不到他了。
是他,是他亲手把她送到了这个随时可能被吞噬的绝境。
是他用自己的傲慢和冷酷,为她挖好了坟墓。
车辆在原地停滞了几秒钟,最终还是在陆承渊的咆哮声中,调转车头,朝着另一条可以绕到西边山坡的便道冲了过去。
那条路更加崎岖,更加危险。
车子在风雪中像一叶孤舟,随时都可能倾覆。
陆承渊死死地盯着窗外,那片曾经被他用来惩罚妻子的茫茫雪原,此刻在他眼中,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白色巨兽。
而苏瑾,就在巨兽的腹中。
第3章 黄金七十二小时
当越野车再也无法前进,陷在厚厚的积雪里时,距离雪崩发生地还有最后两公里。
陆承渊没有丝毫犹豫,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。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,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,只有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、名为恐惧的冰凉。
“陆总!您不能过去!”老张和司机也跟着跳下车,想拉住他。
“滚开!”陆承渊一把推开他们,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被白色彻底覆盖的区域跑去。
他身上的高定大衣很快就被风雪浸湿,变得沉重不堪,昂贵的皮鞋在雪地里举步维艰。他踉踉跄跄,摔倒了,又爬起来,像个疯子一样,嘴里不断地呢喃着一个名字。
“苏瑾……苏瑾……”
两公里的路,他感觉自己跑了一个世纪那么长。
当他终于抵达现场时,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坠入冰窟。
原本应该矗立着招待所的地方,已经被一座巨大的白色山丘所取代。那是从山上倾泻而下的积雪,混合着泥土和断裂的树木,形成了一道绝望的屏障。几台闻讯赶来的工程车探照灯,将这片死亡之地照得惨白。基地的工人们拿着铁锹,在漫无目的地挖掘着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无力。
“夫人呢?找到人了吗?”陆承渊冲到一个正在指挥的工头面前,抓住他的衣领,声嘶力竭地吼道。
工头被他吓了一跳,看清来人是集团大老板后,更是吓得魂飞魄散,结结巴巴地说:“陆……陆总……雪崩……雪崩是昨天下午发生的……我们……我们也是刚刚才能靠近这里……信号全断了……”
昨天下午?
陆承渊如遭雷击,身体晃了晃,几乎站立不稳。
陈立的电话是今天下午打来的。
他说:夫人被雪崩埋了一天了。
而自己,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前,还在办公室里,轻描淡写地说着“让她吹吹冷风,脑子能清醒一点”。
一天……
整整一天!
黄金救援时间是七十二小时。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个小时。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层之下,被埋三十个小时,意味着什么?
陆承渊不敢想,也不愿去想。
一股巨大的、无法言喻的悔恨和痛苦,像海啸一样将他吞没。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痛得无法呼吸。
“挖!给我挖!”他嘶吼着,甩开工头,抢过一把铁锹,就冲向了那座雪丘,像疯了一样地刨了起来。
坚硬的冰雪混合物,用铁锹挖下去,只能刨开一小块。他的手很快就磨破了,鲜血渗出来,又迅速在低温下凝固。他感觉不到疼,只是机械地、疯狂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。
他要找到她。
他必须找到她。
老张带着人赶了过来,看到这一幕,都惊呆了。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狼狈、如此失控的陆承渊。在他们印象里,这位陆总永远是高高在上的,冷静到近乎冷酷。可现在,他就像一个输光了所有赌注的赌徒,在做着最后的、徒劳的挣扎。
“陆总,您冷静点!专业的救援队已经在路上了!您这样会耗尽体力的!”老张想去夺他的铁锹。
“别碰我!”陆承渊双眼通红地瞪着他,“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你们所有人都给我陪葬!”
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,带着浓重的血腥味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每一秒都是煎熬。
天色渐渐亮了,风雪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。专业的救援队终于赶到,带来了生命探测仪和搜救犬。
陆承渊被强制带到一旁休息,他浑身湿透,嘴唇发紫,却死死地盯着救援现场,不肯挪开一步。
他的脑海中,像放电影一样,不断闪回着和苏瑾的过往。
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,是在一场画展上。她穿着一条亚麻长裙,安静地站在一幅画前,眼神专注而清澈。他从没见过那么干净的眼睛。
他想起他向她求婚时,包下了整个餐厅,准备了鸽子蛋大的钻戒。她却看着他说:“陆承渊,我不要这些。我只要你以后,能多陪陪我。”
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?
他好像是笑着说:“好。以后我把公司搬到家里来,天天陪着你。”
一句他自己都早已忘记的、轻飘飘的承诺。
他想起婚后,她总是变着花样给他做各种好吃的,而他却常常因为一个临时的会议,让她从天亮等到深夜,最后等来一桌冷掉的饭菜和一句“我不回来了”。
他想起她生病,发着高烧,打电话给他,声音虚弱。他正在和一个重要的客户打高尔夫,只是不耐烦地说了句“叫家庭医生”,就挂了电话。
他给过她无数的钱,无数的奢侈品,却吝于给她哪怕一点点的陪伴和关心。
他总以为,她会一直在那里。像一件昂贵的收藏品,被他安置在那个华丽的“家”里,只要他想起来,回去看一眼,她就该对他笑脸相迎。
他把她的爱,当成了理所当然。
把她的隐忍,当成了懦弱。
直到她提出离婚,他才感到了恐慌。但他表达恐慌的方式,不是挽留,不是反思,而是用更强硬、更冷酷的方式,试图将她重新锁回自己身边。
他以为自己赢了,却原来,是从一开始就输得一败涂地。
“有发现!这边有发现!”
救援队长的喊声,像一道惊雷,将陆承渊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。
他猛地站起来,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。
搜救犬在一处雪堆前疯狂地吠叫,生命探测仪的屏幕上,显示着一个微弱的、时断时续的生命信号。
“快!就在下面!”
所有人都围了过去,用最快的速度清理着上方的积雪。
陆承渊跪在雪地里,双手合十,平生第一次,向他从不相信的漫天神佛祈祷。
求求你,让她活着。
求求你,再给我一次机会。
只要她活着,我什么都愿意。
离婚,自由,他的一切……他都可以给她。
他只要她活着。
第4章 被掩埋的温度
雪层被一层层剥开,一个被压塌的钢筋结构角落渐渐显露出来。那是招待所的承重墙,在雪崩巨大的冲击力下,已经严重变形。
救援人员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周围的碎石和积雪,动作放得极轻,生怕引起二次坍塌。
陆承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他屏住呼吸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豁口。
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。
终于,一个救援队员探身进去,片刻后,他惊喜地喊道:“找到了!人在这里!还有呼吸!”
还有呼吸!
这四个字,像一道暖流,瞬间涌遍陆承渊冰冷的四肢。他腿一软,险些再次瘫倒在地,幸好被身后的老张扶住。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,只剩下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。
他哭了。
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陆承渊,此刻哭得像个孩子。
很快,苏瑾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。
她被包裹在一张厚厚的棉被里,身上穿着招待所的棉质睡衣。她的脸颊和嘴唇因为长时间的低温和缺氧,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。她的眼睛紧闭着,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冰霜,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像一件一碰即碎的瓷器。
医护人员立刻上前,给她戴上氧气面罩,进行紧急的生命体征检查。
“生命体征微弱,左腿骨折,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,严重低温症,需要立刻送往医院!”
陆承渊踉跄着扑到担架边,伸出手,想要触摸她的脸,却又在半空中停住,生怕自己冰冷的手指会惊扰到她。
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:“苏瑾……苏瑾,我来了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担架上的苏瑾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,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,但终究没有睁开。
直升机已经在外围降落,巨大的轰鸣声中,苏瑾被迅速送上飞机。陆承渊也跟着爬了上去,他紧紧地握住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,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,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。
她的手,冷得像一块冰。
直升机升空,朝着最近的城市医院飞去。
透过舷窗,陆承渊看着下方那片白茫茫的雪原,心中充满了后怕。
在等待苏瑾被救出的那段时间里,他从一个幸存的基地员工口中,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。
雪崩发生时,苏瑾正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看书。巨大的声响和震动传来时,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慌乱地往外跑,而是第一时间躲进了房间里最坚固的角落——那个由承重墙和一张实木桌子构成的三角空间。
正是这个冷静的决定,让她在房屋坍塌的瞬间,幸免于难。
而那张裹在她身上的棉被,是她在被困后,从身边唯一能够到的储物柜里,费尽力气拖出来的。
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,努力地活下去。
她没有哭喊,没有绝望,只是在等待救援。
飞机上,一名参与救援的队员递给陆承渊一个被压扁的保温杯,那是从苏瑾身边找到的。
“陆总,夫人被找到的时候,就一直抱着这个。里面还有一点点温水。”
陆承渊接过那个熟悉的保温杯,那是他有一次胃病犯了,苏瑾特意给他买的,她说他的胃不好,要随时喝点热水。后来,他随手就扔在了办公室的角落里,没想到,她这次来漠北,竟然带着它。
他拧开杯盖,将杯里仅剩的一点水倒在手心。
水,还是温的。
在这片冰天雪地里,在她被掩埋的三十多个小时里,是这点残存的温度,支撑着她活了下来。
陆承渊将保温杯紧紧地抱在怀里,仿佛那是苏瑾的体温。他看着昏迷中的妻子,心中百感交集。
他一直以为苏瑾是温室里的花朵,脆弱,需要依附他才能生存。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用冷暴力去“管教”她,以为只要掐断她的经济来源,让她体会到生活的艰辛,她就会屈服。
可他现在才发现,她比他想象中要坚强、要冷静、要有韧性得多。
真正脆弱的,反而是他自己。
当他以为要失去她的时候,他所构建的那个商业帝国,那些他引以为傲的财富和地位,都变得毫无意义。
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,苏瑾,才是他整个世界的基石。
而他,却亲手将这块基石,推向了崩塌的边缘。
直升机降落在医院楼顶,苏瑾被第一时间送进了抢救室。
陆承渊站在抢救室门外,看着那盏亮起的红灯,感觉自己的人生也被悬挂在了这里。
陈立和公司的几位高管也闻讯赶来,看到陆承渊的样子,都吓了一跳。他浑身泥泞,头发凌乱,眼球布满血丝,脸上还有被冻伤的痕迹,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那个矜贵优雅的总裁模样。
“陆总,您……您没事吧?”陈立小心翼翼地问。
陆承渊没有理他,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。
医生摘下口罩,脸上带着一丝疲惫:“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。左腿粉碎性骨折,需要手术。低温症很严重,要在ICU观察小时。家属可以准备一下。”
脱离生命危险。
陆承渊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,他靠着冰冷的墙壁,缓缓滑坐在地,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臂之中。
压抑了许久的哽咽声,终于从喉咙里溢了出来,在空旷的走廊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得救了。
不,是苏瑾,用她顽强的生命力,将他也从绝望的深渊里,一并救赎了。
第5章 迟来的对不起
苏瑾在ICU里待了两天两夜。
这两天,陆承渊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,透过探视窗,静静地看着她。她身上插着各种管子,连接着冰冷的仪器,屏幕上跳动的曲线,成了他全部的慰藉。
公司里堆积如山的文件,无数个需要他决策的电话,都被陈立挡在了病房外。陆承渊第一次,将他庞大的商业帝国彻底抛在了脑后。
他让陈立把那份他还没来得及签字的离婚协议书送了过来。
他看着上面苏瑾清秀的字迹,每一个笔画都像针一样,扎在他的心上。他拿出打火机,在走廊尽头的吸烟区,将那份协议书烧成了灰烬。
青色的烟雾缭绕而上,像一声无声的叹息。
他知道,烧掉一张纸很容易,但要弥补已经造成的裂痕,却难如登天。
两天后,苏瑾的情况稳定下来,转入了VIP病房。
她醒来的时候,第一眼看到的,就是守在床边,因为疲惫而睡着的陆承渊。
他趴在床沿,身上还穿着那件来不及换下的、满是泥污的大衣。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,眼底是浓重的黑眼圈,整个人憔悴得让她有些认不出来。
苏瑾的记忆还停留在天崩地裂的那一刻,她下意识地动了动,左腿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。
“嘶……”
她轻轻一声抽气,惊醒了浅眠中的陆承渊。
他猛地抬起头,看到她睁开的双眼,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,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所取代。
“你醒了!苏瑾,你醒了!”他激动地站起来,想要去按床头的呼叫铃,又想去给她倒水,一时间手足无措。
苏瑾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,没有惊讶,没有喜悦,也没有恨意。
她只是淡淡地开口,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:“我……在哪里?”
“在医院,你获救了,别怕,没事了。”陆承渊连忙安抚她,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。
他伸手想去握她的手,苏瑾却不着痕迹地将手往被子里缩了缩,避开了他的触碰。
陆承渊的手僵在了半空中,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,密密麻麻地疼。
他知道,她还在介意。
或者说,她已经不在意了。
这比恨更让他感到恐慌。
医生很快过来做了检查,确认苏瑾身体各项指标都在恢复,只是人还很虚弱。
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,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。
陆承渊削了一个苹果,用小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,插上牙签,递到她嘴边。
苏瑾偏过头,轻声说:“我没胃口,谢谢。”
她的客气和疏离,像一道无形的墙,将他隔绝在外。
陆承渊举着苹果的手,就那么停在半空中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他看着她苍白的侧脸,心中五味杂陈。
最终,他放下苹果,坐在床边的椅子上,沉默了很久,才终于艰难地开口。
“苏瑾……对不起。”
这三个字,他说得无比沉重。
他这半生,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,道过歉。他以为这代表着强大和尊严。可现在,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,去换取她的原谅。
苏瑾缓缓转过头,看着他,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狼狈的样子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。
她的沉默,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指责,都更让陆承渊坐立难安。
他深吸一口气,继续说道:“我知道,现在说什么都晚了。是我混蛋,是我把你送到那么危险的地方。我以为……我以为我能控制一切,我以为用那种方式就能让你屈服……我错了,错得离谱。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悔恨:“在你被埋在下面的那三十多个小时里,我想了很多。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,想起我对你的承诺……那些我早就忘掉的东西,原来你都还记得。”
“苏瑾,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。那种感觉……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。”
他说着,眼眶又红了。
这个在外面不可一世的男人,此刻在她面前,卸下了所有的盔甲,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。
苏瑾看着他,看了很久很久,久到陆承渊以为她永远不会再开口。
然后,她轻轻地笑了笑,那笑容很淡,带着一丝疲惫和释然。
“陆承渊,你知道吗?被埋在下面的时候,我一点都不怕死。”
她的话,让陆承渊的心猛地揪紧。
“那里面很黑,很冷,也听不到任何声音。我以为我就要死在那里了。”她的声音很平静,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,“在那个时候,我想的不是你,也不是我们的过去。”
“我想的是,如果我死了,我爸妈怎么办。我想起小时候,我爸教我骑自行车,我摔倒了,他总会把我扶起来,告诉我别怕。我想起我妈做的红烧肉,那是我最喜欢吃的味道。”
“我还想,我这辈子,好像还没为自己好好活过一天。”
她抬起眼,目光直直地看向陆承渊,那目光里,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爱慕和依赖,只剩下一种通透的平静。
“所以,我不恨你。因为在那一刻,我发现,你对我来说,已经不重要了。”
“离婚协议书,你签了吧。这次,我是认真的。”
“我们……放过彼此吧。”
第6章 一碗粥的距离
苏瑾的话,像一把最锋利的刀,精准地刺入了陆承渊的心脏。
不重要了。
放过彼此。
他设想过她醒来后可能会有的无数种反应——哭泣、指责、咒骂,甚至歇斯底里地打他一顿。他都做好了准备,无论她怎样发泄,他都会全盘接受。
可他唯独没有想到,会是这样一种平静的、彻底的剥离。
仿佛他这个人,连同他们三年的婚姻,都已经被那场雪崩,永远地埋葬在了过去。
“我不签。”陆承渊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,“苏瑾,我知道你还在生气。你打我,骂我,都可以。但是别说离婚,别说这种话。”
“我没有生气。”苏瑾摇了摇头,脸上依旧是那种让陆承渊心慌的平静,“我是想通了。陆承渊,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。你需要的,是一个能为你打理好后方、安分守己、对你言听计从的附属品。而我想要的,是一个能和我并肩看夕阳、分享日常琐碎的爱人。我们俩,谁都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东西。”
她顿了顿,继续说:“以前,我总觉得,只要我再努力一点,再懂事一点,你总有一天会看到我的。可现在我明白了,你不是看不到,你只是不在乎。”
“我在乎!”陆承渊激动地反驳,“如果我不在乎,我不会……”
“你不在乎。”苏瑾打断了他,目光清明,“你在乎的,是你的掌控权受到了挑战,是你的所有物想要脱离你的控制。陆承渊,那不是爱。”
陆承渊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因为他知道,苏瑾说的是对的。
在这次事件之前,他确实是那么想的。
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他第一次发现,原来在口舌上,他也会有输得如此彻底的一天。
接下来的日子,陆承渊推掉了所有工作,全心全意地在医院照顾苏瑾。
他学着煲汤,学着做她喜欢吃的清淡小菜。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总裁,变成了一个笨手笨脚的“家庭煮夫”。他每天亲自给她擦洗身体,帮她按摩没有受伤的腿脚,晚上就睡在病房的折叠床上。
他做得无微不至,比最高级的护工还要尽心。
但苏瑾对他的态度,始终不冷不热。
他端来的饭,她会吃,但从不多说一句。他讲的笑话,她会礼貌性地弯弯嘴角,但眼底没有笑意。他跟她聊起公司的事,聊起以前的趣闻,她也只是安静地听着,偶尔“嗯”一声,表示自己在听。
他们之间,隔着一碗粥的距离。
他能喂她吃下去,却再也无法走进她的心里。
这种感觉,比她声嘶力竭地控诉更让陆承渊备受煎熬。
他开始失眠,整夜整夜地看着苏瑾的睡颜。他害怕一闭上眼,她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。
他瘦了很多,短短半个月,整个人就脱了一层形。陈立来看他的时候,都差点没认出来。
“陆总,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。要不您先回去休息一下,我来替您守着?”陈立于心不忍。
“不用。”陆承渊摇了摇头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瑾,“我欠她的,这辈子都还不清。现在能为她做点事,我心里还好受一点。”
苏瑾的腿需要做一次大手术,手术前一天,她的父母从老家赶了过来。
看到病床上虚弱的女儿,和一旁憔悴不堪的陆承渊,两位老人都愣住了。
苏瑾的母亲王秀英是个性子直爽的女人,她拉着女儿的手,眼泪就下来了:“瑾瑾,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?这个混小子,是不是又欺负你了?”
她瞪着陆承渊,眼神里满是责备。
苏瑾的父亲苏建国则相对沉稳,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,示意她别太激动。然后走到陆承渊面前,叹了口气:“承渊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陆承渊站起身,对着两位老人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“爸,妈,对不起。都是我的错。”
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,将所有的事情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。包括他如何强行把苏瑾带到漠北,如何在那样的天气里将她置于险境。
听完之后,王秀英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陆承渊的鼻子骂道:“你……你这是在杀人!陆承渊,我们当初把女儿交给你,是希望你能好好待她,不是让你这么作践她的!离婚!必须离婚!”
苏建国也是一脸铁青,他看着陆承渊,沉声说:“承渊,我们苏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,但女儿也是我们的心头肉。你这件事,做得太过了。”
面对岳父岳母的指责,陆承渊没有反驳,只是低着头,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:“对不起,是我的错。”
病床上的苏瑾,看着这一幕,眼神有些复杂。
她开口道:“爸,妈,你们别怪他了。这件事,我自己也有责任。离婚的事,是我提的,和他无关。”
她越是这样维护他,陆承渊的心里就越是难受。
他宁愿她跟着一起骂他,也不愿看到她这样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,和他划清界限。
那天晚上,王秀英留下来陪床,让陆承渊回去休息。
陆承渊没有走,他就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夜。
深夜,他听到病房里传来母女俩低低的交谈声。
“瑾瑾,你跟妈说实话,你还想跟他过下去吗?”是王秀英的声音。
苏瑾沉默了很久。
久到陆承渊以为她不会回答了。
然后,他听到她轻轻地说:“妈,我不知道。我只是觉得……好累啊。”
那一声“好累啊”,像一根无形的针,穿透了门板,扎进了陆承渊的心里。
他终于明白,他用三年的冷漠和忽视,耗尽了她所有的爱和期待。
而那场雪崩,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第7章 冰雪消融时
苏瑾的手术很成功。
医生说,只要好好康复,以后走路不会有太大问题。
术后,是漫长而痛苦的康复期。陆承渊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,每天下午准时出现在康复室,陪着苏瑾做复健。
从一开始的站立,到扶着器械挪动一小步,每一点进步,都伴随着苏瑾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她咬紧牙关的隐忍。
陆承渊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
他想去扶她,想替她分担,但苏瑾总是会避开他的手,坚持自己来。
她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,但她心里的那座冰山,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。
出院那天,苏瑾的父母来接她。按照计划,她会先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。
陆承渊帮她收拾好东西,一言不发地将行李搬上车。
临走前,苏瑾坐在轮椅上,被母亲推到他面前。
她递给他一把钥匙。
“这是公寓的钥匙。里面的东西,你看着处理吧。那份离婚协议……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,就签了字寄给我。”
陆承渊没有接钥匙,他只是看着她,眼底是化不开的浓稠情绪。
“苏瑾,非走不可吗?”他的声音沙哑。
苏瑾看着他,看了很久,然后点了点头:“陆承渊,我想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说完,她示意母亲推她离开。
陆承渊站在医院门口,看着那辆载着他整个世界的车,越开越远,最终消失在车流中。
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冰冷的钥匙,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全世界抛弃了。
回到那个曾经被他称为“家”的豪华公寓,一切都还是苏瑾离开时的样子。
玄关处,还摆着她没来得及换下的拖鞋。客厅的茶几上,放着一本她看到一半的书。阳台上的几盆绿植,因为无人照料,已经有些枯萎。
整个房子,空荡荡的,没有一丝生气。
陆承渊第一次发现,原来这个他耗费巨资打造的“金丝笼”,没有了苏瑾,就只是一个冰冷的、毫无温度的水泥盒子。
他走到他们的卧室,拉开衣柜。
里面一半挂着他的西装衬衫,熨烫得一丝不苟。另一半,曾经挂满了苏瑾的裙子,现在却空了。她走的时候,什么都没带走。
在衣柜的最底层,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。
他打开盒子,里面放着的,不是什么贵重的珠宝,而是一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东西。
一张泛黄的电影票,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看的电影。
一个贝壳做的风铃,是他们去海边旅行时,她亲手串的。
还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,是他当年随手画的一张设计草图,背面,是他用钢笔写的一句话:“送给我最爱的苏瑾。”
那是他为一个慈善项目设计的儿童乐园,当时苏瑾看到了,很喜欢,他就把草图送给了她。
他自己都早已忘记的事情,她却像宝贝一样,珍藏了这么多年。
陆承渊拿着那张草图,手指微微颤抖。
他一直以为,苏瑾爱的是他的钱,他的地位,是他能给予她的优渥生活。
直到这一刻,他才恍然大悟。
她爱的,从来都只是他这个人。
是那个会在画展上对她微笑的男人,是那个会笨拙地给她画设计图的男人,是那个曾经承诺要天天陪着她的男人。
只是后来,那个男人,被一个叫做“陆总”的身份,彻底吞噬了。
他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,蹲下身,将脸埋在那些属于他们的回忆里,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原来,他失去的,不仅仅是一个妻子。
他失去的,是那个曾经最好、最真的自己。
接下来的半年,陆承渊变了。
他开始放权,将公司的很多事务交给手下的职业经理人打理。他不再是那个工作狂,不再将所有时间都耗费在无休止的会议和应酬上。
他推掉了很多可以带来巨大利润,但需要耗费极大精力的项目。
他开始学习生活。
他报了一个烹饪班,从切菜开始学起。他养的那些绿植,在他的照料下,重新变得生机勃勃。
他去了很多地方,那些苏瑾曾经在杂志上圈出来,说想去旅行的地方。他每到一个地方,都会拍下最美的风景,连同他亲手写的明信片,一起寄到苏瑾老家的地址。
明信片上,没有甜言蜜语,也没有请求原谅的话。
他只是记录下自己的所见所闻,分享自己的心情。
“今天在西湖边看到一株柳树,风吹起来的样子,很像你画里的感觉。”
“这里的菜偏辣,你大概不会喜欢。但我学了一道清淡的汤,回去做给你喝。”
“我好像,开始明白你说的‘并肩看夕阳’是什么感觉了。”
他不知道苏瑾有没有收到,也不知道她看了会是什么反应。
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,重新学习如何去爱一个人。
他不再强求,不再控制,只是给予,不问回报。
这天,他正在厨房里研究一道新菜,手机响了。
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他接起来,电话那头,传来一个他日思夜想、却又不敢轻易打扰的声音。
“陆承渊。”
是苏瑾。
第8章 回家的路
陆承渊握着手机的手,猛地一紧。
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,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“……苏瑾?”他试探性地叫出她的名字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。
“嗯,是我。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,也很温和,“我收到你的明信片了。”
陆承渊的心瞬间提了起来,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,只能紧张地等待着她的下文。
“我下周回市里复查,到时候……我们见一面吧。”
“好!”陆承渊想都没想就答应了,生怕她会反悔,“我去接你!你什么时候的票?我去车站等你!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,像春风拂过冰面,带着一丝暖意:“不用了,我爸妈陪我一起。我们约个地方见就好。”
“好,好。你定地方,我随时都有空。”陆承渊语无伦次地说着。
挂了电话,他才发现,自己手心里全是汗。
他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,因为心上人的一句话,就高兴得不知所措。
见面的那天,陆承渊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约定的咖啡馆。
他特意换上了一件苏瑾曾经说过好看的米色休闲装,头发也精心打理过,却还是坐立不安,不停地看表。
当苏瑾和她的父母出现在咖啡馆门口时,陆承渊一眼就看到了她。
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,头发长了一些,随意地披在肩上。她瘦了些,但气色很好,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。她走路还有一点点不自然,但已经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。
看到她好好地站在那里,沐浴在阳光下,陆承渊觉得,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风景。
苏建国和王秀英看到陆承渊,表情有些复杂,但没有了之前的疾言厉色。
落座后,苏瑾先开了口。
“这半年,谢谢你的明信片。那些地方,都很美。”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陆承渊看着她,眼神温柔,“等你腿再好一些,我陪你一起去。”
苏瑾笑了笑,没有接话。她从包里拿出一本画册,推到陆承渊面前。
“这是我这半年画的。”
陆承渊打开画册,里面是一幅幅色彩明亮的风景画。有家乡小镇的石板路,有院子里的向日葵,有父母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……每一幅画,都充满了温暖和生活的气息。
和他记忆中,苏瑾那些带着淡淡忧郁的画作,截然不同。
他知道,她真的走出来了。
“陆承渊,”苏瑾看着他,认真地说,“我想过了。我们之间的问题,不是一场雪崩就能造成的,也不是你现在的改变就能轻易抹平的。我们都……需要时间。”
陆承渊的心沉了下去。
“所以,离婚协议……”
“先不谈这个。”苏瑾打断了他,“我这次回来,是想找个工作,重新开始。我想……我们也重新开始,好不好?”
陆承渊愣住了,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重新开始?”
“嗯,”苏瑾点了点头,眼神清澈而坚定,“不是作为陆夫人和陆总,而是作为苏瑾和陆承渊。从朋友开始,重新认识彼此。你愿意吗?”
她没有说原谅,也没有说复合。
她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,一个可以重新走进她世界的机会。
这比陆承渊预想的任何结果,都要好上千万倍。
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,他用力地点着头,声音哽咽:“我愿意……我愿意……”
一旁的苏建国和王秀英看着这一幕,对视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。他们知道,女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。而眼前这个男人,似乎也真的脱胎换骨了。
那一天,他们聊了很多。
聊苏瑾的康复,聊陆承渊学做的菜,聊那些明信片上的风景。
没有指责,没有怨怼,就像一对许久未见的老朋友。
回家的路上,陆承渊开着车,苏瑾坐在副驾驶。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,洒在她的侧脸上,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。
车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音乐。
陆承渊忽然想起什么,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东西,递给苏瑾。
是那个被压扁的保温杯,他找人修复好了,只是杯身上还留着一些无法抹去的凹痕。
苏瑾接过保温杯,摩挲着上面的痕迹,眼神有些恍惚。
“当时在下面,我就抱着它。我想,只要里面的水还是温的,我就还有希望。”
陆承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他侧过头,看着她,轻声说:“以后,我做你的保温杯。”
苏瑾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起来。
那笑容,像冬日里的第一缕阳光,瞬间融化了陆承渊心中最后一丝冰雪。
他知道,回家的路,或许还很长。
但这一次,他不会再让她一个人走。
他会牵着她的手,一步一步,慢慢地,走回那个叫做“家”的地方。无论前方是风是雪,他都会是她最坚实的依靠,和最温暖的港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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